第33章 暗恋姐夫
晏清的确是存了心,想让江惟仁娶妻,可她这样做的原因,恐怕只有自己最明白。
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,那晚他说,他不会再放手。
可不放手又如何?
他说他努力走到离她这么近的位置,他错了,如今的他们相隔的距离,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远。
她的眼泪是为先帝而流的,她愧对先帝,因为她对江惟仁还有情,这是她无法自欺的事。
她也努力过,骗自己已经将过去都忘了,绣岭那一晚的事,也催眠自己那从未发生过。她攥着自己的一颗心,也遮住了自己的眼睛,以为这样就可以不去想,不去看。
可哪里那么容易了,有的记忆,越是假装忘记偏偏就越是清晰。
那或许……等他另娶了他人就好了,这样想着,于是想如了国公府的愿,让穆文菱嫁给他,甚至连下懿旨赐婚都想过了。
那晚他站在玉阶前,他说他此生唯独做过一件追悔莫及的事,她却不敢再听下去。她害怕了,害怕他给自己一点点希望,害怕自己生出那些不该生出的念头,害怕有些被自己扑灭的东西都再度燃起来。
那晚之后,晏清再没过问过江惟仁娶妻之事,后来齐国公为女儿定下一门亲事,连穆家也打消了将女儿嫁给江惟仁的念头。
这消息还是崇宁入宫来时亲口告诉她的,崇宁说江先生与国公爷私下里见了,她虽没明说,可晏清听明白了,一定是江惟仁亲自让穆家打消这念头的。
作为慈懿太后的义女,陛下钦封的清和县主,慈懿太后的千秋节,薛时芳自然也在瑶华宫里,便也听到了晏清与曹太后的一番言论。
他们的意思,是想要为江惟仁再择一门妻房,京中皆知,江惟仁因感念亡妻,所以多年不肯另娶,薛时英一直以为,为了姐姐,江惟仁会一辈子独身。
可当晚在殿上,圣懿太后说要做主,为他觅一位佳人为伴,江惟仁却并未推拒反驳。
那晚之后,江惟仁数日都宿在文渊阁的值房里,薛时英一直盼着,终于见他回了江府。
“姐夫,你越来越不爱回家了。”薛时英皱着眉控诉道。
“文渊阁里事情多,夜深了再回来也是折腾,宿在值房方便陛下宣召。”
薛时英冷哼一声道:“陛下还未亲政,哪里会那么晚了还要找你谈国事。”
江惟仁平日里待她如自己的亲妹妹一般,虽不说是溺爱,但也有些宽纵,所以养成她在自己面前口无遮拦的性子。
“你管这些做什么?”
薛时英看了看他,咬了咬牙,低声问道:“姐夫,你是不是……要娶妻了?”
江惟仁一惊,盯着她问:“你问这个做什么?”
“那晚在瑶华宫,两位太后就说要为你做主,保不齐两位太后和陛下还会下旨赐婚……”她瞧着江惟仁,眼中目光闪动,似是想知道他的回答,却又害怕他的回答,“姐夫,如果是那样,你会另娶么?”
江惟仁淡淡道:“若宫里真的下旨,难道还能抗旨不成?”
他没有再多言,心里却知道,宫里无论两位太后还是陛下那儿,他没有主动请赐婚的旨,都不会下这道旨意。
说完,江惟仁便径直去了书房,薛时英站在原地,像是没回过神,愣愣的,一动不动,袖中的双手紧紧攥住,像陷入了沉思中。
这一晚,江惟仁没有再回文渊阁,在书房里看了会儿书,就回房里歇了。
他如今这座宅子,还是当初起复进京时,和时芳一起置办的,后来先帝屡次想给他赐宅院,都被他拒绝了,说自己念旧。宅子也不算小,可比起内阁首辅的头衔,总显得有些不够气派。
夜里忽然下起了雨,外面有隐隐的雷声传来,庭院里的枝叶被风吹得哗啦作响。门被缓缓推开,吱呀的声音被外面的风雨声掩去,随后的步履声就更是叫人难以察觉。
江惟仁向来眠浅,半梦半醒间睁开了眼,忽见屋内透入了微弱的烛光,坐起身来,顺着那光源看去,便见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,执着烛台。
漆黑的夜,唯剩那一星烛火的微光,照得她的眉目有些模糊,只能瞧个大概。
“时芳……”他喃喃道,一时间只以为自己是在梦里。
那女子却未说话,只将烛台放在窗边的案几上,然后朝他走来。江惟仁一时恍惚,只以为那就是入了自己梦中的薛时芳。
他对已故的妻子一直心中有愧,可她离世之后的这些年里,魂魄不曾入梦来。眼前这人身上的那一袭浅色罗裙,分明就是薛时芳生前的旧衣。
外头夜色浓重,屋内烛光低微,江惟仁还未将她的面目看得十分清楚,她已碎步上前,扑到了他的怀中。
那是一具簌簌发抖的身子,柔弱无骨,如藤蔓一般攀在他怀里。
江惟仁霎时便清醒了过来,这不是薛时芳,时芳在他面前,从来都是敬小慎微,两人一直相敬如宾,哪里会有如此举动。
他将怀中女子推开,就着那昏暗的烛光,灯下是一张泪痕宛然的脸,眼中带着孤注一掷的执迷,目光迷离地、痴痴地看着他。
那脸与薛时芳还真是像,唯有近了一看,才能辨出不同来,薛时芳更为清丽淡雅,而她则更为明艳妩媚。
“时英?”江惟仁惊愕道。
薛时英抬头戚戚然看着他,双唇微动,最后凄凄楚楚地开口唤道:“姐夫……”
江惟仁一下子将她推得更远,掀开被子站起了身来,拉开了与她的距离后,背对着她冷冷开口:“你到这儿来做什么?”
薛时芳看到他那一番动作心中更是难过,她知道自己今日前来意味着什么,可既然她已决定迈出这一步,宁愿执迷到底。
她再度靠了上去,伸手从他身后抱住他,头埋在他的背上,带着哭音道:“姐夫,你看看我,你看看我好不好……”
江惟仁的脸彻底沉了下来,他手上使力,将她的手臂移开,他的力道大,让她往后一倒便跌坐在了地上。
江惟仁面色凝重,看着她寒声道:“你知不知道,自己在做什么?”
“我知道,”薛时英垂着头,低低喃道,“你要娶妻了,你的身边,会出现另一个女人,我知道……那些世家之女,有的是想嫁进咱们府里来的,你会从她们中选一个对么?”
她笑起起来,脸上的神情像是进入了某种迷障里,“是不是对你来说,她们中任何一人都可以?”
说着,薛时英仰起头来,执拗地看着他,“那为什么不能是我?”
江惟仁震惊地看着她,“胡闹!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?”
他着实是有些惊着了,当初她跟着时芳一起随自己入京,当时还是个小丫头,因为是时芳的妹妹,所以他对她怜爱纵容,后来时芳过世了,临走前再三嘱托他要替自己将时英照顾好,可其实就算她不说,他也会如此做。
这些年里,他的后宅里再没有过旁的女子,连个贴身伺候的侍婢都没有,家中女眷便只有薛时英一人。她也渐渐长大了,及了笄,出落成了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,他看着只觉得自己总算没有辜负时芳生前的所托。
除此,再无他念。
这世间女子,于他而言,唯有一人不同,也唯有那一人可以牵动他的情丝,让他日夜辗转,念念难安。可这个人既不是薛时芳,更不是薛时英。
他将薛时英视如亲妹,这句话从来都问心无愧。
“我知道啊,”薛时英怔怔答,“姐夫总会再娶,我也终会嫁人,可我不想嫁给这世间的任何人,除了姐夫你……”
“你是糊涂了,”他冷静道,“你起来,回自己房中去,我只当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过。”
他这话是想断了她的念想,薛时英蓦地抬起眼来,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,“姐夫你知不知道,姐姐死后,我就盼着自己能早些及笄,我不是小孩子了,我知道什么是喜欢一个人……
“我每时每刻所盼的,也不过是你能多看我一眼,我究竟哪里比外头那些女子差了?”
江惟仁的神色终于有了些松动,他叹了口气,低声道:“自你姐姐走后,你身侧再无长辈亲人,你是将孺慕之情误当做了思慕之情。
“你说得对,你不是小孩子了,姐夫也不可能陪着你一辈子,你放心,我会为你挑一位好夫婿,往后来照顾你。”
“我不要!”她激动得大叫,被他的话激得情绪失控。
只有薛时英明白,这些年来,自己一日日看着他时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。她盼着自己能早些及笄,这样才能让他不再将自己当成一个孩子来看待,可她又害怕及笄,怕他因此就将她推得更远,嫁给了别人。
“为什么不能一辈子,”她呜咽着,执拗地问他,“姐夫,你忘了你怎么答应姐姐的?”
“我是答应过时芳,要护着你一辈子,可就算你成了亲嫁了人,姐夫也会护着你,护着你的夫君。”
薛时英扑倒他的脚边,拽着他的衣袍,仰头看着他,“姐夫,若你思念姐姐,你可以将我当做她,你瞧我本就长得像她,我甘愿……甘愿做她的影子。你不要娶别人,让我一直陪着你好不好?”
江惟仁皱眉,见她衣衫单薄地坐在地上,一脸的泪痕,终于还是不忍,弯腰去握住她的手臂,想将她扶起来。
“你姐姐是你姐姐,你是你,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,我岂能不懂?她在天之灵,也愿你能嫁给真正如意之人,等明日姐夫就入宫,让慈懿太后为你做主。”
他毕竟是男子,内宅婚假之事,不好亲自操持,这一两年也不是没有上门来提亲的,可那些人既不如她的意,连江惟仁也觉得不入眼。她既是慈懿太后封的义女,请慈懿太后来做主,自然是最恰当的。
他字字句句意思都分明,就是要给她寻一门亲事,也等于绝了她的任何念想。薛时英想过他心中没有自己,却没想过他如此冷静决绝。
她脸色惨白,绝望到最后,竟笑了起来,喃喃地问他:“是不是,连姐姐……在你心中也没什么分量,她便是为你死了,你心里装的,也还是那个人?”
最后那一句入耳,江惟仁的面色霎时冰冷,“你胡说什么?!”
薛时英笑着,站起了身来,脸上的笑如同被雨水打湿的落红般凄艳,“我知道那人是谁……你一定不记得,有一晚你喝醉了回来,回家时闹出动静将我也惊醒了。
“我见姐姐扶你回去,那会儿你一直在念着一个名字,那两个字……姐姐听见了,我也听见了……”
她含恨看着他,问:“直到如今,你心中装的还是她,对么?”江惟仁平静地抬起眼,这会儿面上已再无喜怒,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,语气平淡却带着隐隐的坚定,“是。”
他走到一旁衣冠架上取了自己的外袍,套上后回身对她道:“我去书房,我说的话,你好好想清楚。”
说完,他便从里间走了出去,外头的门一拉开,那些风雨声更为清晰,而他的身影,迅速消失在了门外的夜色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