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章 设下陷阱

“娘娘,进屋里吧,入了秋风紧,仔细沾了这寒气。”扶缨打断晏清的沉思,将手里的狐裘披到她的肩头。

“大约是年纪大了,”晏清笑了笑,脸色却有些苍白,“所以总爱想起过去的事儿……”

“我的娘娘,您正值芳华,哪里来的年纪大这样的话。”扶缨笑道。

因为风寒反复,总不见好,晏清除了宜春苑里走一走,多数时候都只在仁寿宫里,朝事就更不过问了。

入冬之后天气会愈发寒冷干燥,扶缨担忧之下便建议她到绣岭的汤泉宫去养病。

绣岭在京郊,距帝京有约三十余里的路程,自古地热不绝,汤泉宫里的汤池终年热气不散,以至于整个绣岭便是在冬日里,草木也不会凋零,满山翠色,这才有了“绣岭”这个名字。

“也好,”晏清淡淡答,“朝中有内阁主持,陛下身边又有慈懿太后,左右我就是个闲人。”

赵元知道消息后虽然不舍,但想着汤泉宫那边温暖如春,晏清去了病自然好得快些。

“娘娘安心休养,朕会跟着江先生好好读书,不叫娘娘担心。”

忽然听到他口中提到江惟仁,晏清微微皱眉,下一瞬又恢复了寻常的神情,让人无暇看破。

晏清此次前往汤泉宫,身边就带了几个贴身的侍婢,反正行宫那边又不缺伺候的宫人。

倒是赵元不放心,特意让北衙禁军里神威营的中郎将叶绍南,领禁军亲自护送,并在晏清返京前留在汤泉宫戍守,确保圣懿太后的安危。

去了汤泉宫,晏清的病果然渐渐有了好转,借着绣岭的地热,汤泉宫里不仅庭院修得秀丽,树木繁盛,更建了一座殿宇。

殿宇里头养着各式盆景花卉,严冬里别处都是大雪纷纷,可在这汤泉行宫的花房里,被花匠们精心养出的花木簇拥着,如同置身春日,仿佛连时间都停滞了。

这一待,倒不想走了。

等开了春,京里传来消息,说是崇宁长公主回京了。

崇宁长公主是世宗的嫡女,先帝的妹妹,如今的皇帝赵元也要正经叫一声姑妈。

世宗一共两位公主,当初北契来犯时签定了合约,送了庶出的寿安公主北上和亲,这位崇宁公主则嫁给了齐国公穆家的次子穆修林,后来这穆修林镇守淄东,长公主也跟着去了淄东。

这不,近十年了,才回一次京。

当初晏清嫁进英王府时,崇宁还未随夫离京,姑嫂两人还算亲近,崇宁的性子虽有些骄纵任性,可对晏清这位嫂嫂还算恭敬有加。

崇宁长公主进宫拜见两位太后和陛下,才知道圣懿太后早已去了汤泉宫养病,好在汤泉宫倒是离京不远,晏清去的时候未定归期,瞧着是不像要回京的样子,崇宁长公主索性就直接赶去了汤泉宫。

崇宁长公主嫁为人妇也好些年了,如今盘着高髻,衣裙也以深色为主,端庄华贵与她长公主的尊崇身份正相得益彰,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灵动跳脱的小姑娘了。

多年不见,自然有说不完的话,平日里晏清极少饮酒,这次晚膳时还是陪着长公主小酌了几杯。

淄东出好酒,那酒还是崇宁千里带回京的,酒倒是不烈,但颇有些后劲,虽然确实是好酒,晏清也不敢多饮。

“还记得那是成化二十四年,我离京前去与嫂嫂和三哥辞别,”故人相逢,聊得最多的自然是旧事,崇宁长公主语气一滞,哽咽道,“不曾想,竟是最后一面……”

晏清神情也一黯,但凡在她面前提到先帝赵淳,她都无法装得风轻云淡。

见惹出晏清的伤怀,崇宁忙道:“瞧我,说这些做什么。”

瞧了瞧晏清的样子,崇宁忙扯开话题,“我前日入宫见了陛下,险些要认不出了,我离京时陛下不过三岁,如今已经长成少年了。”

晏清这才缓缓笑了起来,叹道:“是啊,他身量长得快,又是九五之尊,心智要比寻常家孩子成熟得早,性子也越来越稳重了,往后想来不会辜负先帝的期望。”

“这都是两位太后教导有方,”崇宁想了想,又道,“还有元辅江先生,江先生不愧是谋国之臣,嘉佑元年北契直抵帝京,那般危急关头,还是江先生临危不惧,力挽狂澜,有江先生这样的能臣辅弼,陛下往后自然是流芳万年的明君。”

晏清没有答话,只低头抿了一口酒,崇宁出嫁了这么多年,性子转了许多,从前她直来直往,哪里会说这么多恭维的话。

人终究抵不过时间,任谁都会变。

“说起这元辅江先生啊,”崇宁又缓缓道,“自他发妻去世,如今已有四五年了吧,江先生不仅没有迎娶继室,府中更是连个侍妾都没有,他为国操劳,可这般年纪身后竟尚无子息……”

晏清闻言一愣,江惟仁的确到如今还孤身一人,他是家中独子,可膝下空虚,他如今三十有二了。

京中倒是有许多传言,都说的是江大人对发妻的爱太过深切,所以在爱妻离世后不愿再另娶他人。

“娘娘,”崇宁瞧了瞧她的神色,“江先生国事缠身,或许无暇料理私事,可他有功于社稷,您与慈懿太后是否该多体恤一些?”

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晏清皱眉问道。

“三嫂,既聊到了这里,我也不跟您兜圈子了。”

崇宁笑了笑,“您也知道,我那还有位小姑子,也就是国公的那位幺女,她如今也到了待嫁的年纪,家中长辈为了她的婚事也是操碎了心,这不,我回京后公婆就提了此事,让我进宫替国公府求圣懿太后做主……”

话说到这里,晏清再糊涂也听明白了,她轻轻放下酒盏问:“你们国公府,竟想将那位小姐嫁给元辅江大人?”

崇宁点着头道:“若论家门府第,国公家嫡小姐的身份也不算辱没了江大人,若论人才,我那位小姑,那也是京中出了名的才貌双全,江大人就算再思念发妻,总归不会真的永不他娶吧?”

“若我记得不错,你们国公府那位小姐如今年方二八,与元辅大人的年岁可差了十多岁……”

以国公府的门第,又是嫡出的小姐,要找个家世相当,年纪相仿的夫婿有何难的。

江惟仁不仅年纪长了那穆小姐十余岁,而且还曾有一位已故的发妻,元辅虽然是位高权重,可国公府是世袭的爵位,世代的勋贵,穆家用得着巴结江惟仁到这个地步么?

“年岁相差倒不是什么大事,娘娘想啊,元辅大人不光是百官之首,有经世之才,就说江先生的相貌气度,京中那些个世家子弟里,又有几个比得上,让那些待嫁的小姐们自己来选,怕也是求之不得。”

晏清听完冷冷一笑,崇宁说得不假,江惟仁家世虽不好,可那身皮囊却生得好,何时又缺过桃花,什么时候都招姑娘家的喜欢。

当年那个花魁顾玉倾,在曲江的清波楼里看了他一首诗后便倾了心,后来分明已经成了太子的宠姬,却还暗中为江惟仁传递消息,可见元辅大人多能蛊惑人心。

再凭着他如今的权势地位,若要续弦,有的是年轻女子想嫁。

“这个主我做不了,”她摇了摇头,对着崇宁道,“江大人是内阁首揆,执掌国政,又被尊为元辅,有先帝加的太傅之衔。若他真心求娶,天下谁也拦不住,可若他无此心,我这个太后又怎么能强加姻缘。”

崇宁本是想求晏清的赐婚懿旨,却被这话给堵了回去,只好换了话题。

晏清跟她聊了一会儿,只觉得头有些昏乎乎,自己倒还想撑着,崇宁已经发觉了,“三嫂,您是不是醉了?”

“嗯?”她蹙着眉,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,喃喃道,“可我喝得不多啊……”

“这酒后劲大着呢!”崇宁担忧道,“要不先让下人送您回寝殿?”

“扶缨,”晏清左右看了看,唤道,“扶缨……”

“禀太后,”小黄门上前道,“宫里送了东西过来,说是让扶缨姑姑亲自去验看。”

晏清只觉得这会儿头愈发沉了,她们宴饮所在的这处天心楼景色是行宫里最佳之处,可离她的寝殿却有些距离,晏清正想让宫人传肩舆,就见身侧一个女官上前道:“娘娘,奴婢扶您到后面暖阁里先歇歇,等酒气散了,扶缨姑姑也回来了。”

“是啊,酒劲上来了身子沉,就先歇一会儿吧。”崇宁也劝道,“还是有扶缨在娘娘身边伺候得周到些。”

晏清只得点了点头,吩咐身侧宫人,“伺候长公主去安置……”

天色已晚,崇宁当然不可能再返京,便在行宫里住下,于是她向晏清行了礼告退。

天心阁不仅景色绝佳,还种有百余株夜昙,以前宫里的主子们来行宫暂住,来天心阁秉烛夜游,往往就歇在了后头的暖阁里。

晏清被扶着进去,案几上的博山炉里焚着香,正有缕缕白烟冒出。

这里不是她的寝殿,焚的香也不是她惯用的零陵香,这殿内不知焚的具体是什么香,味道香甜绵长,想来是有安神之效的。

宫人将她扶到榻上,除掉鞋袜,晏清躺了下去,头还昏沉沉的,便吩咐道:“等扶缨来了,就进来将哀家唤醒。”

那宫人应声而去,因为酒劲上了头,本就困顿,殿内焚的香又催人入眠,这会儿晏清头一沾瓷枕就睡了过去,哪里听到那宫人将殿门阖上后那刻意压低的落锁的声音。

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,只觉得胸口那儿闷得慌,心头像烧了一把火,口干舌燥的,最后难受得醒了。

晏清还以为是那暖阁里的地龙烧得太旺了,她虽醒了,可神思还是浑浊的,张了口低声唤道:“来人,来人……”

她的声音不知为何也微微有些沙哑,整个人像被抽空了气力,连手臂都抬不起,她又唤了几声,却没有任何应答。

她当然不知道,殿门外一个当值的宫女黄门都没有,全都撤走了,哪里还会有人听到她的声音。

叶绍南是北衙禁军的少将,神威营作为北衙六卫之一,在京中鼎鼎大名,此次能护送圣懿太后到绣岭行宫,说到底是承蒙圣上的信任,他自然半点不敢疏忽。

今日崇宁长公主到了行宫,与圣懿太后在天心楼宴饮,他便亲自值守在天心楼的附近,后来便见崇宁长公主在宫人们的簇拥下离去。

又过了好一会儿,有女官前来道:“叶少将,太后娘娘宣您前去。

既是圣懿太后宣召,叶绍南不敢怠慢,跟着那女官进了天心楼,绕过前厅,竟直接往后头的暖阁走去。

更奇怪的是,一路上竟是连个宫人都没看到。

圣懿太后的身边,每日当值的宫人太监应当不少啊,怎么人影也见不到一个。

“请问姑姑,娘娘宣召下官,所为何事?”

那女官仿佛是料到他会有此问,想都没想便答道:“娘娘说了,有一项重要的事要交给中郎将,十分机密,万不能泄露了出去,所以待会儿让您直接进去回话。”

叶绍南跟着那女官走到暖阁前,女官将殿门轻轻推开一些,向他道:“中郎将请进,娘娘吩咐了,只让中郎将一人进去,旁人不得打扰。”

听了这话,叶绍南也只能踏进,只见一旁案几上的香烟缕缕,一整间屋子都弥漫着那熏香的浓郁味道,而身前是一道垂下的珠帘,这会儿天已黑了,里头就点了几盏昏暗的灯烛,有些瞧不清珠帘后的光景。

正当他缓缓走上前,就听到身后的殿门“吱呀”一声,被那女官从外头阖上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