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8章 失智之吻
午时,张芳正在看内阁票拟好的折子,见司礼监的随堂太监陈敏急急忙忙赶来。
陈敏是他带的徒弟,他接任了司礼监掌印后,不仅管着宫里十万太监,更要替皇帝为内阁票拟后的折子批红,不光执掌大权,也肩负重任。
进了司礼监,最紧要的是先培植自己的心腹势力,陈敏虽然资历浅,人却机灵,于是张芳给他升为了随堂太监。
陈敏进来了,张芳便让屋子里伺候的人都出去,可陈敏还是凑到他耳侧轻声开口。
听着他的话,张芳的神情越来越凝重,最后皱了眉问:“你没看错?”
“没看错,”陈敏答,“师父,徒弟记得,那就是在汤泉行宫的掌事太监之一,徒儿命底下的人偷偷上前探听了,说是说了些‘照计划行事’的话,其中提到‘娘娘’,在汤泉行宫里的娘娘,可不就只有圣懿太后了么?
“还说什么‘娘娘就算清醒过来,为了名节也不敢声张’,事情谋划好了之后,那人立马出了宫,想是赶回绣岭去了。”
张芳沉着脸,半晌没有说话。
“虽探听得不大清楚,可听到的断断续续加起来,可以断定不是什么好事,不管是奉了谁的主意,总之是要对圣懿太后不利。”陈敏担忧地道。
张芳沉重地点了点头,对着徒弟道:“敢对圣懿太后不利的,这世上怕都没几个人了……师父不好走动,你亲自去绣岭一趟,务必要确保圣懿娘娘安全无虞!”
让陈敏赶去,的确是合适的。张芳身为司礼监掌印,且不说抽不开身,他这样一尊大佛一去,不仅会打草惊蛇,更会将事情闹大,对圣懿太后也不是什么好事。
“师父放心,徒儿省的!”陈敏点头答。
他不敢耽搁,转了身往外走去,刚跨过门槛又被身后的张芳叫住,“慢着!”
陈敏回身,张芳看着他道:“你先去找元辅江先生,把这事儿告诉他,然后听他的差遣。”
说完,张芳想了想,又从抽屉里取了块牙牌出来,“将我这块牌子带着,方便江先生调动人手。你去了绣岭那边,暗中办事,只要确保太后无虞,便不可再多声张,是哪些人动的手脚,径直打死,别留什么痕迹。”
听了这番话,陈敏的神色更加沉重,他不愧是张芳带出来的,从这些话里听懂了师父的真正意思,“徒儿知道,不敢给圣懿太后再添烦扰。”
张芳是要他抹掉证据,既不给动手的人留,也不给圣懿太后留,让两边都不好深究。
张芳放心地点了点头,低声叹道:“还是你懂事,陛下还未亲政,这宫里可起不得什么风波……”
陈敏按着张芳的吩咐去了文渊阁,可江惟仁不当值不在阁中,宫人说元辅大人去了枢密院,陈敏急得不行,又赶去枢密院,还好在半道上正逢江先生回来。
陈敏将事情跟他说了,几乎是下一瞬,便看见江先生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,从来都临危不惧的元辅大人,此刻倒像是比他还要慌乱。
“先生,”陈敏压低了声音,“可要咱家立即赶去绣岭料理?”
“自然是要劳烦公公的,”江惟仁郑重地点了点头,然后低低道,“可不是公公一人去……”
说着,他已转头吩咐侍从,“去备马,要挑脚程最快的!”
陈敏吃了一惊,他哪里想到江先生竟是要亲自赶去,圣懿太后的事当然不是小事,可堂堂元辅大人抛下国事赶过去,况且事情还不确定,如今只是担忧而已。
江惟仁此刻已镇定下来,对着陈敏道:“还有要劳公公一件事,你我此去要掩人耳目,不能惊动了宫里,亦不好差遣禁军。请公公到北镇抚司挑两位功夫好的缇骑,便装随行。”
一厂一卫皆受司礼监所辖,陈敏不仅是司礼监随堂太监,还揣着张芳的牙牌,于是道:“先生放心,咱家一定找锦衣卫里最得力的。”
江惟仁与陈敏带着两个锦衣卫,快马赶往绣岭,等到了行宫已是傍晚了。
行宫里那几个掌事的太监,谁认不得司礼监的陈公公,当值的那位以为是宫里有什么旨意,忙来迎接。
陈敏朝他摆摆手,“前个儿清和县主入宫,与陛下说起这冬日里无花可赏好生无趣,冬日里别处的花是都调了,可咱这绣岭行宫里,四季都有花开着。这不,师父他老人家便叫我领着江家下人,来行宫花房里挑些给县主送去。”
那掌事太监显然是松了口气,“这不简单,奴才立马叫人去搬花。”
陈敏笑了笑,“狗奴才,岂是什么花都能入县主的眼的?行了,咱家自己去挑,特意带了人手过来的。”
他指了指那两个身着便装的锦衣卫,又对那掌事太监道,“这是小事,圣懿太后在此养病,万不可惊动了,遣个带路的黄门跟着就行,你们该干什么差使就干什么去!”
有他这样吩咐,那掌事太监不好再说什么,他常年在行宫当值,自然认不得元辅大人,只以为江惟仁就是那江家下人,便挑了位机灵的黄门提着灯笼跟着去。
从那小黄门口中得知,今天晏清与崇宁长公主在天心楼宴饮,一行人感到天心楼附近时,夜幕已降,正有两个宫人从里头赶出来,江惟仁与几人避到一侧的转角后,那两人便没察觉。
其中一个女官道:“好了,我已经扶着娘娘进了后头的暖阁,也让当值的人都撤了,你遣人去将叶少将引来。”
另一人便问:“门窗可锁好了?”
“门锁了,窗户犯不着,那香的效力极重,哪还有力气爬窗户。放心吧,到时候等那叶绍南一进去,咱们再把门窗都锁上,先等一两个时辰,等两人的药效都发作起来,再惊动长公主,让长公主过来,正好撞见。”
“可扶缨姑姑那边要拖不住了……”
那女官道:“你跟她说娘娘和长公主要抵足谈心,就歇在暖阁里,不回寝殿,也不用她伺候了。”
陈敏听着两人的话,只觉得触目惊心,看来比自己之前猜想的还要糟糕,回头却看到江惟仁目光沉沉,甚至带着一丝戾气。
他此刻一言不发,显然是怒极,陈敏倒要冷静些,对他道:“先生,娘娘此刻在里头,又中了她们的奸计,若硬闯进去,事情闹大最不利的是娘娘。这两个百户身手万里挑一,先让他们进去探探情况。”
江惟仁的目光已经快要比夜色更浓重了,心中怒火难抑,却也明白陈敏说得有道理,于是缓缓点了点头。
两个锦衣卫百户为了不打草惊蛇,攀上墙头利落地翻进了院子里,不多时就折回了。
“禀公公,如他们所言,暖阁附近当值的人都撤了,窗户也未锁,可屋内空无一人,娘娘并不在里头。”
陈敏大惊失色,“不在里头?若不在里头,那方才那两人怎么那样说?”
其中一个百户答:“属下从窗外看到地上有碎裂的瓷杯,旁边还有几丝血迹……”
“她逃了,”江惟仁突然开口,“她砸碎了杯子,割伤了自己,然后从窗户逃了,外头没有当值的人,所以那些人还不知道她不在里头了。”
如他所料,他们离开天心楼片刻后,叶绍南就被引到了天心楼,他一进殿里,殿门就被从外头锁住,这一次,那些人倒没忘记把窗户锁上。
江惟仁转身,盯着跟着他们的那小黄门问:“圣懿太后的寝殿在哪儿?”
晏清既然逃了出来,此刻自然是想着回自己的寝殿,他得去看到她确然无虞才放心。
那小黄门带着几人赶去晏清的寝殿,那些人在行宫布置的事,他自然不知道,只瞧见陈公公脸色极差,心里有些忐忑,便道:“公公,太后的寝殿有些远,小的带您走近道。”
“慢着!”江惟仁突然开口,也止了脚步,“太后的寝殿距这天心楼多远?”
“天心楼在行宫最南,太后寝殿在最北,不乘肩舆,且得走小半个时辰呢。”
“你告诉我,离天心楼最近的,有哪些阁馆?”江惟仁缓缓道。
那小黄门想了想答:“那要数花房了,不过那儿到了晚上就没人值守了……”
晏清既中了那些人的奸计,此刻状况想来不会很好,寝殿离这天心楼到底还是太远了,赶回去路上被人撞见,对她的声名有损。况且她也摸不准这行宫还有那些人会对她不利,叫那些人察觉了,不知还有什么后招。
所以江惟仁猜测她很可能在附近的阁观里暂避,等药效过去。
花房因只养花木,所以并无内监当值,那些花匠们,都歇在后面的厢房里。
江惟仁让两个锦衣卫在外头守着,自己与陈敏一同进了花房。
京中还是隆冬,可这绣岭的花房内因引了温泉水,一进去便能闻到花香,如同置身春天里,里头大得很,又分了几重屋室,两人提一盏灯笼,在重重花木中费力寻着,却没看到半个人影。
“先生,娘娘想是去的别处……”陈敏低声道。
就在这时,远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,江惟仁神色一紧,立马循着那声音赶去,万分焦急。
原来这花房一侧还有起居室,他们不知道这还是晏清来了后命人安置的,她午后有时就在那儿歇一歇。
当江惟仁手里那盏灯笼将起居室照亮,他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,晏清就在角落里,缩着身子,簌簌发着抖,她的面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,一双眼睛已无清明之色。
“这群狗东西!”陈敏都忍不住咬牙道。
堂堂太后,竟被他们弄成了这般模样。
江惟仁轻轻走进去,将烛台点亮后,将灯笼递给了陈敏,“陈公公,你也瞧见了,圣懿太后这般模样,不能再叫外头的人见到。你留一个锦衣卫守在外头,不能放任何人进来。”
陈敏点头,思索了一番后道:“先生不宜露面,外头那些事交给咱家去处理,不能让他们真将崇宁长公主惊动了,咱家此次带了师父的牙牌来,这行宫里头还没人敢翻天!咱家会在天亮前把那些腌臜事处理好,不让娘娘再糟半分心。”
陈敏依江惟仁所言,留了一个百户守在外头,自己带了另一人去往天心楼,按照张芳所吩咐的,既不声张,又将事情料理好,该死的人绝不能留到天亮后。
陈敏一走,屋内就剩了江惟仁与晏清两人。
见她受了这样的屈辱,他几乎想将那些人碎尸万段,也更加自责,轻轻地走近,这才看到她的指缝间尚有血迹。
晏清掌中的口子是她自己割的,她醒来叫人却没有应答,去开门才发觉门被锁了。那时她不仅脑中混沌,身上也使不出力,于是摔碎了被子,割破手心,借着那疼痛让自己清醒些,才有力气从窗外爬出,撑着最后一份力,躲进花房里来。
江惟仁立马撕了自己的袍子,将她的手包扎起来,心中无限酸楚,轻轻叹了一声后,伸手将她抱了起来。
“清清,是我不好,”他哑着嗓子低声道,“我来晚了……”
她哪里还听得懂他在说什么,身体里如烧了一把火,她忍到现在,神智已经烧没了。
江惟仁将她放到暖炕上,她本就燥热,此刻不由闭着眼哼出了声来。
她的声音软绵绵的,咬在舌尖,听不清楚,江惟仁只得俯首去仔细听。
而她却在此刻迷迷糊糊睁开了眼,里头水雾濛濛,颊上又是两团酡红,额上的薄汗将耳畔的碎发都打湿了,这幅景象……
江惟仁只觉得如遭雷击般,偏她什么都不知道,因为太渴,舔了舔自己的双唇。
“热,热……”她痛苦地喃喃道,攥着自己的领口,蹙着眉,泫然欲泣。
见她实在难受,江惟仁咬了咬牙,将她扶了起来,让她靠在自己肩头,将她外衫与下面的素纱中单一并除去,只剩里头的贴身小衣。他在屋子里四处瞧了瞧,可惜现下时值隆冬,实在找不到团扇等物,江惟仁没办法,就以掌作扇,给她扇风。
他打外头来的,衣衫里浸了寒气,晏清神思不清,只感觉到清凉之意,就扑进了他的怀里,将他结结实实给抱住了。
江惟仁一下子愣住了,又不敢动,晏清在他怀中不大舒服地蹭着,一边继续喃喃道:“渴,好渴……”
他如蒙大赦般将她放到被褥里,胸口鼓噪着,只能强压下去起身给她倒茶水。
水是端来了,可她这样子哪能自己喝,他只得先放了茶盏后俯身下去,想将她扶起来,可他刚一低头,她便伸出双臂圈住了他的脖颈。
两人凑得极近,鼻息可闻,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实在太渴了,可这一次,她却碰到了另一个人的双唇。
江大人不知为何,此刻变得笨拙无比,愣愣地不知反应,他也来不及反应,因为下一刻,晏清一仰头,就将他双唇彻底吻住了。